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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部战区总医院 国家肾脏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 董建华 涂远茂 葛永纯 刘志红
主诉:患者65岁男性,因“维持性血液透析34年,右手指麻木疼痛3年”于2018年10月18日入院。
现病史:患者因慢性肾脏病进展至终末期于1984年2月开始在我院规律血液透析治疗至今,每周3次,每次4.5h。现透析模式为血液透析滤过(前稀释,置换液量35L/h),钙浓度1.5mmol/L,超纯透析液,透析机型号贝朗Dialog+,透析器为FX60,血管通路为左前臂动静脉内瘘,血流量260ml/min,干体重49kg,低分子肝素抗凝(4000u),超滤量1~2.5kg/次,应用红细胞生成素、叶酸纠正贫血,碳酸镧降磷等治疗。病程中曾应用碳酸钙、骨化三醇、西那卡塞等药物。2015年出现右手拇指、食指、中指及环指桡侧半麻木、刺痛,夜间明显,活动和甩手后可减轻,拇指活动不灵,抓握东西和写字受限,症状持续时间和程度逐渐加重。病程期间偶感不适或疲倦,睡眠质量欠佳,大便正常,无尿。
既往史:1988年车祸致左侧肋骨骨折;1998年因左侧腕管综合征行松解手术;2014年因胆囊炎行腹腔镜下胆囊切除术;2015年因右膝关节半月板损伤关节腔注射玻璃酸钠;2016年行肛周脓肿手术;2017年8月因播散性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血流、肺部、右膝关节、皮肤软组织)行达托霉素联合利奈唑胺抗感染。2004年确诊丙型病毒性肝炎。既往有输血史。个人史、婚育史、家族史无特殊。
血压103/62mmHg,身高170cm,体重49.4kg,体质指数17kg/m2;神志清楚,精神好。心、肺、腹部查体阴性。左前臂动静脉内瘘区血管呈瘤样扩张,可触及震颤、可闻及吹风样杂音。上臂肌围15.1cm,双手骨间肌萎缩;右手大鱼际肌萎缩,拇指外展、对掌动作不灵活;屈腕试验、神经叩击试验和指压试验阳性;左手掌见陈旧性手术瘢痕(图1)。双下肢不肿。
图1手部体格检查(图1A右手鱼际肌萎缩明显,“猿手畸形”;图1B 双手屈腕功能障碍)
血液学检查:白细胞3700/ul,血红蛋白105g/L,平均红细胞容积109.4fL,平均血红蛋白浓度323g/L,平均红细胞血红蛋白量35.4pg,网织红细胞101.5×109/L,血小板8.6万/μl。白蛋白37.1g/L,球蛋白29.7g/L,前白蛋白252mg/L,血钾5.0mmol/L,血钠144.3mmol/L,血氯99mmol/L,总二氧化碳28mmol/L,血磷1.47mmol/L、血钙2.19mmol/L,血尿酸457μmol/L,碱性磷酸酶52U/L,谷丙转氨酶34U/L,谷草转氨酶33U/L,总胆红素8.6μmol/L,甘油三酯1.12mmol/L,总胆固醇3.31mmol/L,低密度脂蛋白胆固醇1.71mmol/L。空腹血糖4.88mmol/L,糖化血红蛋白4.5%。C反应蛋白<0.5mg/L。N端脑利钠肽前体3187pg/ml,心肌酶谱正常。血栓弹力图正常。
透析前血尿素氮54.3mg/dl、血肌酐7.69mg/dl;透析后血尿素氮16.4mg/dl、血肌酐2.83mg/dl;平衡尿素清除指数(eKt/V)1.19、单室尿素清除指数(spKt/V)1.34、尿素下降率(URR)69.8%,标准化蛋白质分解代谢率(nPCR)1.27g/(kg·d)。
血β2微球蛋白:26.1mg/L(透前)、11.6mg/L(透后),单次透析清除率55.6%。
贫血相关检查:铁29μmol/L,转铁蛋白饱和度65%,铁蛋白>1500μg/L;叶酸20nmol/L,维生素B12606pmol/L。
免疫学检查:全段甲状旁腺激素116.4pg/ml,总25羟维生素D68.75ng/ml。免疫球蛋白(Ig)G18.6g/L、IgM0.799g/L、IgM1.36g/L、IgE<20IU/ml;血κ轻链194mg/L、λ轻链362.5mg/L,κ/λ0.54;免疫固定电泳未见单克隆免疫条带。癌胚抗原、甲胎蛋白正常。其他丙型肝炎病毒抗体阳性,丙肝病毒RNA<50IU/ml;大便潜血阴性。
双侧腕关节核磁共振成像(MRI)双腕手舟骨、月骨、三角骨、头状骨内多发囊变伴关节腔内滑膜增厚;双腕指屈肌肌腱、右侧伸肌肌腱周围腱鞘积液,部分肌腱变性,双腕三角纤维软骨盘损伤(图2)。
图2右侧腕关节MRI(图2A红色箭头示三角骨、头状骨内多发囊变;图2B蓝色箭头示关节腔内滑膜增厚、黄色箭头示腱鞘积液)
肌电图双侧大鱼际肌神经源性损害,伴自发电位(纤颤电位)。运动神经传导速度:双侧尺神经、正中神经均正常。感觉神经传导速度(SCV):右侧正中神经指Ⅱ、Ⅲ感觉神经动作电位(SNAP)波幅降低,指ⅢSCV减慢;左侧正中神经指Ⅱ、ⅢSNAP波幅降低,SCV均减慢。
心电图心率73bpm,窦性心律,低电压趋势。
心脏超声各心腔内径正常,室间隔及左室后壁厚度正常,轻度二尖瓣反流,主动脉瓣钙化并轻度反流,射血分数63%。
腹部超声肝囊肿,胆囊切除术后,脾大。
钙化评分冠脉CT:冠状动脉钙化Agatston评分总积分为0分。腹部侧位片:腰2(L2)轻微楔形变,腰椎轻度退行性改变,腹主动脉钙化Kauppila评分积分为0分。
骨密度重度骨质疏松症。头颅CT:轻度脑萎缩。胸部CT:两肺少许机化性炎症,两肺少许小钙化,双侧胸膜增厚。
生物电阻抗分析体重49.4kg、总体水28.8L、细胞外液13.7L、脂肪14.4kg、干瘦体重6.2kg。
①透析相关性淀粉样变[β2-微球蛋白(β2-M)],右侧腕管综合征,左侧腕管松解术后;
②维持性血液透析治疗;
③慢性肾脏病-矿物质骨代谢异常(CKD-MBD),骨质疏松(重度),腰椎压缩性骨折(L2);
④蛋白质-能量营养不良;
⑤肾性贫血。
2018年10月25日行右侧腕管松解术,术中送检皮肤脂肪组织及腕横韧带行病理检查(图3)。皮肤脂肪组织轻链、刚果红染色均阴性。腕横韧带刚果红染色阳性、偏振光下见苹果绿双折光,免疫组化β2-M阳性,轻链κ阳性(图4),透析相关性淀粉样变诊断明确。同时继续予甲钴胺营养神经,红细胞生成素、叶酸纠正贫血,适量给予碳酸钙缓解骨质疏松,补充乳清蛋白改善营养状态。拆线后行功能恢复锻炼,右手麻木、疼痛及关节活动较前明显改善。2020年1月复查血钙血磷在正常范围,全段甲状旁腺素231pg/ml,血红蛋白升至125g/L,血白蛋白升至43g/L,干体重上调至51kg。
图3腕管松解术(图3A腕管内正中神经明显受压;图3B剪除腕横韧带、松解正中神经外膜,剪除增厚屈肌腱滑膜,解除正中神经压迫)
图4腕横韧带病理(图4A刚果红染色阳性;图4B腕横韧带偏振光下见苹果绿双折光;图4C免疫组化β2-M阳性;图4Dκ轻链免疫荧光阳性)
本例患者临床特点如下:
①老年男性,长期维持性血液透析;
②右手拇指、食指、中指及环指桡侧半麻木伴刺痛,夜间明显;右手拇指活动不灵;右手大鱼际肌萎缩,猿手畸形;MRI示腕骨囊性病变、滑膜增厚、腱鞘积液;
③肌电图示大鱼际肌神经源性损害;神经传导速度示正中神经损伤;
④左手腕管综合征术后。
腕管综合征(CTS)患者拇指、食指、中指及环指桡侧半感觉异常,为正中神经感觉分布区域,神经传导速度亦提示正中神经损伤。正中神经是在腋部由臂丛外侧束与内侧束共同形成的一脉神经,分为肌支和皮支。神经损伤多见于创伤,亦可见于系统性疾病累及或局部压迫损伤。超过60%透析患者存在周围神经病变,一般为多发性神经病变,呈对称性,常累及肢体远端,但多以双下肢为主,故本例患者不考虑尿毒症性神经病变。此外,患者血糖、糖化血红蛋白正常,不存在糖尿病周围神经病变。
正中神经压迫性损伤,病变部位不同,临床表现也不尽相同。①颈椎病神经根型:颈6、颈7是最易受累的颈神经根,常伴肩胛中部或上肢背侧疼痛;②旋前圆肌综合征:前臂近端疼痛,以旋前圆肌区疼痛为主,而且一般无夜间痛;③骨间前神经受压综合征:骨间前神经为纯运动支,无感觉纤维,手部感觉正常。上述正中神经病变部位表现与本患者不符;④CTS是由于腕管内容积减少或压力增高使正中神经在腕管中受到卡压,引起的以手指麻木为主的感觉和运动功能紊乱等一系列症候群。表现为3个半指疼痛、麻木,夜间明显,活动后减轻;病情严重者可有大鱼际肌萎缩,“猿手”畸形;屈腕试验、神经叩击试验或指压试验可呈阳性;肌电图表现为大鱼际肌失神经支配;神经传导速度表现为正中神经感觉和运动部分潜伏期延长,振幅降低,或传导速度减慢。
一些疾病常致腕管内容物增大或增多,正中神经受压,产生神经功能障碍。①类风湿性关节炎,约70%患者合并CTS,患者类风湿因子阴性;②痛风结节,患者血尿酸偏高,但无痛风病史;③患者影像学检查未见桡骨远端骨折、腕骨骨折脱位、腕管内屈肌腱鞘囊肿、骨质增生、脂肪瘤等导致腕管容积缩小的病变;④系统性淀粉样变性,患者IgG偏高,血轻链水平较高,但轻链κ/λ比值正常、免疫固定电泳未见单克隆条带;⑤透析相关性淀粉样变(DRA)时β2-M淀粉样物质可沉积于腕管内的腱鞘、滑膜、屈肌腱或韧带,造成腕管腔相对狭小,正中神经受压。
本例患者长期维持性血液透析,血β2-M高,腕骨囊性骨损害,腕横韧带免疫组化β2-M阳性,故考虑DRA致CTS。
CKD-MBD患者透析过程中存在钙磷代谢及甲状旁腺素功能紊乱,曾应用碳酸钙、骨化三醇、西那卡塞等治疗,现服用碳酸镧降磷,血钙、血磷维持在正常范围,甲状旁腺素偏低,心血管钙化可见主动脉瓣钙化,重度骨质疏松合并腰椎压缩性骨折。
蛋白质-能量营养不良患者体质指数过轻,皮下脂肪减少,肌肉萎缩,血白蛋白、前白蛋白低,生物电阻抗示瘦弱,营养不良-炎症评分(MIS)为13分,为中度营养不良。
肾性贫血患者轻度贫血,平均红细胞容积和平均红细胞血红蛋白量升高,为大细胞性贫血,血叶酸、维生素B12正常(已在补充叶酸)。患者透析充分性评估达标,血清铁蛋白>500ng/ml,转铁蛋白饱和度>30%,不存在铁缺乏。网织红细胞增高,骨髓红系造血正常。大便潜血阴性,不存在消化道慢性失血。
DRA主要表现为关节和关节周围组织淀粉样物质沉积,进而导致骨和关节的致残性病变,临床表现为腕管综合征、囊性骨损害与病理性骨折、骨关节病、破坏性关节病,而全身系统性淀粉样变性较少见。DRA发病率随患者透析龄和年龄增长而增加,早期报道维持性血液透析患者治疗5年内DRA发病率低于5%;10年后高达65%;15年以上可达75%~100%;动静脉内瘘侧或非惯用手腕管综合征发病率高。本例老年患者透析龄长达34年,在透析第14年接受左侧(内瘘侧)腕管综合征手术治疗。随着透析技术的改进,DRA发生率有所下降。近期日本一项大型队列研究显示,1998年36489例血液透析患者的DRA(以首次腕管综合征手术治疗作为代表)发病率为1.77%,2010年166237例血液透析患者的DRA发病率下降至1.3%。
β2-M慢性聚集是造成DRA的主要原因。正常人血β2-M水平1~3mg/L,维持性血液透析患者血β2-M约为正常人的30~50倍,但血β2-M水平与DRA发病并无相关性。通过透析治疗增加β2-M的清除是治疗和预防DRA的基础。本例患者采用高通量血液透析(2003—2008年FRESENIUSHF80滤器,2008—2015年AsahiKASEI15UC滤器,2015年至今FRESENIUSHF80滤器,均为聚砜膜材料,β2-M筛选系数均为0.8)和血液透析滤过技术(HDF)增加血β2-M清除效率,单次透析β2-M清除率为55.6%。尽管高通量血液透析和HDF可大量清除β2-M,仍然有相当多的β2-M在体内蓄积。血β2-M浓度在HDF后稀释治疗后90min内反弹30%。β2-M特异性免疫吸附、基于中截留量膜的延展性透析可有效增加β2-M清除,可能是未来预防DRA的优选方案。
本例患者存在腕骨囊性骨损害,要与继发性甲状旁腺功能亢进所致纤维囊性骨炎相鉴别。但纤维囊性骨炎多累及管状骨的骨干或干骺端,如胫骨、腓骨、肋骨等,而DRA囊性骨损害主要见于滑膜关节附近。
本例患者血轻链κ、λ水平较高,腕横韧带κ轻链免疫荧光阳性,应排除轻链型系统性淀粉样变性。血轻链为大的中分子毒素(分子量κ22.5KDa,λ45KDa),血液透析患者血轻链清除受限,高血轻链水平影响多形核白细胞趋化功能,但为多克隆游离轻链。本例患者血清轻链κ/λ比值正常范围,免疫固定电泳未见单克隆条带,皮肤脂肪组织轻链、刚果红染色均阴性,故可排除系统性淀粉样变性。
本例患者冠状动脉钙化和腹主动脉钙化评分均为0分(经复核),但存在主动脉瓣钙化,发生心血管疾病的风险高。血透患者肾性骨营养不良可出现低骨密度,低骨密度不能等同于骨质疏松,骨密度不能预测其骨折风险。本患者骨密度减低合并腰椎压缩性骨折,为重度骨质疏松。同时甲状旁腺激素(PTH)<150pg/ml,无动力性骨病发生风险明显升高。治疗上存在矛盾,无动力性骨病是双磷酸盐药物使用的禁忌证,但缺少骨活检证据排除无动力性骨病,也不适宜应用骨化三醇,而补充钙剂可能会增加心血管事件风险。重组人甲状旁腺激素,如特立帕肽等,能增加骨密度和改善骨重构,适用于无动力性骨病合并骨质疏松,但目前缺乏在透析患者临床研究的资料。治疗上本例患者使用钙浓度为1.5mmol/L的透析液,服用非含钙磷结合剂碳酸镧,适量碳酸钙缓解骨质疏松,监测血钙、血磷、PTH水平调整碳酸钙、骨化三醇应用。
本文报道一例维持性血液透析长达34年的患者合并DRA,病程中两次行腕管松解术治疗。虽然随着透析技术的不断改进,应用高生物相容性膜、超纯透析液、高通量透析器和血液滤过透析均可减少β2-M生成和增加其清除,DRA的发病时间有所延缓,发病率有所下降,但随着透析患者生存时间的延长,DRA仍有较高的发病率,临床暂无治疗手段可以逆转DRA疾病进程,临床医生应该重视长期维持性血液透析患者DRA的早期诊断和预防,以及透析充分性、CKD-MBD和营养状态的整体评估和治疗。
来源:东部战区总医院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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