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正值农忙“双抢”时节，村里家家户户都要争分夺秒地抢收抢种。每天天刚蒙蒙亮就要出门，割了早稻种晚稻，晚上又要给晒好的稻穗脱粒。一天下来，人人都是一身汗、两脚泥，还有好多个蚊子蚂蟥叮咬的伤口，饶是老何这种老把式也累得腰酸背痛。

下午插秧回来，老何累得全身像是要散架了。进了院子，3岁的小孙子正在视频聊天的另一端，给奶奶背刚跟妈妈学的古诗。听说爷爷回来了，小孙子奶声奶气喊着“爷爷爷爷”，老何累到没表情的脸上瞬间浮现了笑容。

视频里哄了一会孙子，再冲一冲脚，老何感觉一天的疲惫消散了大半。

“最后一点秧终于都插完了”，他一边用毛巾擦了把脸，一边跟老伴商量着：“明天把晒场上最后半亩稻子收回来脱粒吧，今天晚上歇歇。”

没想到，这最后半亩稻子可没那么容易收回来。

这事是邻居来福最先发现的。晒场上，其他家的稻子陆陆续续都收起来了，倒是本来进展最快的老何家，剩下半亩稻子还留在那里。后来已经有人家开始给田里锄草施肥了，那半亩稻子还迟迟没有动静。来福心里一直嘀咕着不对劲。双抢时节大家都太忙顾不上别人，农活稍微闲下来一点，来福就来到隔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伴，给我拿点水。”来福一进屋，就听到老何轻飘飘的声音从堂屋传来。

来福赶紧倒了碗水拿给老何：“何叔，你咋啦？听着有气无力的。我何婶呢？”

“哦来福啊，我这两天肚子有点疼，你婶出去给我买点止痛片去。我当是她回来了呢。”

原来老何这些天一直肚子痛，也不拉，也不烧，就是痛得下不了地。老伴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能想到的土办法都用了一遍，但是没一个有效的；前几天，村里卫生室的医生也来看过老何，但是没看出什么毛病来，只好用止痛片维持着。

 “何叔，你这痛的时间可有点长了，总吃止痛片也不行啊。”来福一边扶起老何，一边给他喂水。扶着老何背的那只手摸到老何衣服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把他吓了一跳：“何叔，你这疼得还严重的啊。这不行，我得告诉你家我哥。”

住在省城的儿子小何听来福说了父亲的病情，也吓了一跳——老爸一直身体很好，大捆的稻子扛起就走，头疼脑热都很少，怎么一下子就这么严重了，让他们老两口赶紧来省城医院看看。

省城医院比村里卫生室先进多了，医生给老何验血、做超声、还给拍了CT。小何跑前跑后，像收集龙珠一样集齐了各项检查结果交给医生，但是几位医生各执一词，一直没有统一的结论。不过好在用了几天消炎药之后，老何感觉肚子似乎没那么疼了，能走走路了。老何还惦记着晒场上的稻子和田里的秧，坚持着出了院，跟小孙子亲昵了半天，就回了村里。

老何本打算到家后歇两天，第3天开始干活，结果就在这第2天的晚上，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老何捂着肚子痛得直叫“哎哟，哎哟”。

晒场上的半亩稻子，看来还得继续晒太阳。

老何再一次踏进了省城医院的门槛，又是熟悉的医生，又是熟悉的抽血、拍片，他不禁懊恼：早知道还不如不回去，搭了路费，儿子还又得请假。

这回，老何被查出来有房颤。医生说有些老年人症状不典型，也有可能是房颤引起的腹部不适，给用上了房颤的药。

用了药之后老何还是觉得肚子疼。不过当他听说自己心脏有问题，开始有点慌了：在老何朴素的观念里，肚子疼不太打紧，但是心脏有毛病可是大事。儿子小何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而且老爸的肚子疼也没好转，就决定带他去上海的大医院看看。

小何在网上搜了下，上海滩看心脏病，要顶数中山医院，小何带着父母，慕名来到了中山医院的心内科，而且幸运的是很快就住进了院。

老何暗暗下了决心：这里就是最后一站了，查不出也不再看了。

住院检查之后，医生说，老何的房颤问题不大，但是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老何的大便隐血阳性，而且做了两次都是这样。考虑到老何的年纪和腹痛的情况，建议他做个胃镜。

“做吧做吧，反正也是最后一站了。”老何心想。

内镜室里，老何躺在床上，眼看着一根又粗又黑的管子伸进了嘴里，有一瞬间差点想逃跑。在医生的“吞咽、吞咽、哎很好”的声音里，老何闭紧了眼睛，使劲做吞咽动作，除此之外一动也不敢动。床头的显示屏上，内镜探头在缓缓深入，经过咽喉，食管，贲门，幽门，进入十二指肠。

“哎这是什么东西？早晨吃了葱丝吗？而且有好几根。”医生问。

老何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嘴里戳着管子又不能摇头，只能连连摆手，他可是老老实实地禁食过的。

调整镜头，对焦。终于能看清楚了。医生皱着眉头看了看，还没来得及分辨出来是什么，那个“葱丝”突然动了起来，很柔软地蜷起又灵活地舒展开来。

那哪里是葱丝啊，那是条虫啊！而且十二指肠球部有好多条，他们柔嫩的、粉红色、略呈半透明的身躯在各个角落里蠕动、招摇！

内镜医生到底见多识广，屏住反胃的感觉做完了检查，最后还钳出来一条虫。取出体外后，虫子在活检钳下还动了一下，护士MM们看了，直说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过光靠肉眼直接看，并不能辨认出这是什么虫。内镜医生推荐老何去看感染病科。

老何听说自己肚子里有寄生虫，也感觉一阵阵恶心。跑了这么多路，遭了这么多罪，原来是因为虫子在胃里作妖啊。铁扇公主尚且受不了孙悟空在肚肠里撒泼，怪不得自己肚子痛得那么厉害。

但是这虫子是怎么来的呢？老何隐约记得小时候，村里也有人查出有寄生虫，后来卫生局的干部下乡来宣传，让大家不要吃生的东西，注意生的熟分开，后来就没听说谁得寄生虫了。自己家里的吃喝老伴都弄得很干净的，怎么会得上这个旧社会的不卫生的病了呢？

老何没想清楚，决定还是先看感染病科，虫子的来源以后再想。

为了明确老何感染的是哪种寄生虫，感染病科医生给老何送检了粪便标本找寄生虫卵——寄生虫可以在人的肠道中发育、产卵，随粪便排出体外；各种寄生虫的虫卵形态不同，显微镜下仔细分辨可以明确种类；又抽了血送检寄生虫抗体——这个检查包括最常见的十种寄生虫的抗体，特异性很高，查出来是哪种，基本就可以确诊了。

没想到，老何的运气有点不好：粪便里没找到虫卵或幼虫，抗体结果是十项全阴性。

被失望的情绪布满的医生办公室里，感染病科的胡必杰教授把目光停留在患者入院记录的抬头上——这个部分因为是系统根据病人填写的信息自动生成的，所以平时大家都不太在意。

「姓名：何国柱，性别：男，职业：农民」

——老何啊，你平时喝生水吗？或者有没有吃过地里刚摘没洗的蔬菜瓜果？

——没有啊，喝水都喝凉白开，吃东西都要么做熟要么自来水洗净的。

——老家还种地吗？

——种啊，稻子刚插了秧，锄草施肥都还没弄我就病了，今年的收成怕是没指望了。

——是水田啊？下田穿靴子吗？

——不穿不穿，穿那个不好干活。我们都裤腿挽一挽光脚下水，出来冲冲脚就行了，方便……

站在床边的小何对老何说：“爸，昨天来福帮咱们把晒场上的稻子收回来了，田里的事我雇了人，都安排好了，你就安心治病吧。”小何转过头，冲医生们尴尬地笑笑：“我爸闲不下来，以前让他来和我们住省城，才住了一星期就说身上到处难受，非要回去种田。劝也不听。”

医生办公室里，胡必杰教授和医生们分析老何的病情：

——老年男性，赤脚种田，腹痛，粪隐血阳性，十二指肠见大量虫体，根据这些关键词，应该钩虫可能性最大；

——钩虫卵藏在泥土中，在阴暗、潮湿又温暖的条件下孵化成丝状蚴，幼虫可以穿透皮肤进入皮下血管及淋巴管，随血液循环到达肺部，再穿透肺泡、经支气管上行至口咽，少部分幼虫随痰液吐出，大部分随人的吞咽动作进入消化道，到达小肠后就定居、发育为成虫；

——钩虫与蛔虫，鞭虫和蛲虫合称四大土源性线虫，除了四者共同的危害——引起病人营养不良，虫体移行引起机械性损伤之外，钩虫还可以导致慢性失血：钩虫咬在小肠壁上一边吸血、一边分泌抗凝物质，使伤口不能凝血；而且它们还会经常更换新的咬附部位，而旧的伤口仍会不断渗血，同时还会导致明显的腹痛。属于线虫里危害较大的一种，可以说是线虫德尔塔；

——农村经常使用人粪尿为肥料，而且常常是未经无害化处理的。赤脚下田的农民接触到污染的土壤，就可能被感染；

——联系下检验科，让他们多试几种方法，看能不能找到虫卵。

下午，病房接到检验科临床基础检验组的电话，听到电话里的嗓门和兴奋的语调，就知道说的是老何的好消息。

——找到了！找到了！

——太好了！什么虫？

——钩虫卵，没错了！

医生把确诊的好消息告诉老何的时候，老何仍然痛得捂着肚子，但是高兴得眼睛发亮，脸憋得通红似乎想说点什么漂亮的感谢话，最终只说出了“谢谢谢谢”。医生又宣教了一下农家肥要腐熟后再用、不要光脚下田之类的防病知识。老何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拉着儿子小何，说：“快把医生说的告诉来福，让他跟咱们村的都说说。这病太遭罪了。”

三天的驱虫药“阿苯达唑”下肚，老何真正做到了“排出毒素，一身轻松”，肚子也再没疼过。

出院一个月后，老何的肚子再也没痛过，在省城医院复查了胃镜，也没再看到虫子了。

“我愿天地炉，多衔扁鹊身。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 仍然是老何小孙子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不过这回，他妈妈教了他一首新的古诗。

作者：金文婷 黄英男

审核：胡必杰 潘珏

图文整理：栾似春 陈小小 黄英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