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医生的读书杂记”专栏，每周一期，敬请关注。

作者：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 郎景和

近年的医学通讯、医学科普宣传、医学书刊等，把医学发展描述得歌舞升平、山花烂漫：人可以活到150岁了，一滴血可以检测出50种癌症了，万能药什么都能治，机器人什么手术都能做，什么器官组织都可以移植和替代，什么基因都可以改造，想生孩子就可以生孩子，想多大年龄生、生多少都可以了……

医学如此万能？！龟虽寿，可永年。精准得不能再精准了。

这是真正的医学？！哪怕是作为科幻小说来编撰都有问题。

伟大的医学家、医学教育家威廉·奥斯勒早已有言：医学是个不确定的科学，和可能性的艺术。此话并未过时，至今仍熠熠闪光。

纵然，当今医学有了很大发展，特别是分子生物学、遗传学、基因组学、蛋白质组学以及以计算机技术为代表的科学技术的发展，为医学带来了巨大影响和推进作用；医学和医疗也从经验医学进入实验医学，甚至改变了疾病的图景、诊治的观念以及医疗社会模式。但是，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越应该告诫医者本身以及受医的公众，切莫忘记医学的本源是什么，医学的本质如何，医学的发展方向在哪里。

医学的本源是人类善良情感的表达和对伤害的救护，从远古洪荒时代的互助到现今文明时代的职业责任，从希波克拉底的名言到医生就职时的宣誓，均以此为宗旨。临床医疗其实很琐碎，需要医护做到的主要在于关心、细心、耐心。

也有一些高新技术，包括利用各种高大上仪器的诊断和治疗，但与真正的手艺人比，甚至与杂技和魔术演员相比，都颇为逊色。所以，我一直不主张把医生视成为匠人，不是小视匠人，而因非匠人是也！我们信守的格言是：也许我们做不了什么伟大的事情，但我们要用伟大的爱心做些小事情。

医学的本质，或者医学的主要特点是它的局限性和风险性。医学的局限在于认知的缺陷。人体的未知数最多，我们可以把人送到月球，但我们对人类自己认识得却依然不够。我们的心脏从胚胎、胎儿时起跳，可以持续几十年、上百年，它的能量供给、它的节律调整，心脏学家并未研究清楚。我们可以制造何等高级的照相机，但与我们的眼睛仍然无法比拟。

因此，妄图以其他东西代替我们的“肉身”，大概终归徒劳，因为我们并没认清“原版”之庐山真面目。“精准医学”的提出，似乎给每个人都注射了强心剂，“精准”作为一种目标无可厚非，但远没有形成定局。诚如没有绝对真理，真理都是相对的，认知是在发展中，而并非在“权威”中。美国著名哲学家罗蒂（K. Rorty, 1931-2007）说：所谓真理不过是我们关于什么是真的共识，我们关于什么是真的共识不过是一种社会和历史大状态，而并非科学和客观准确性。

医学或者医疗的诊断与治疗更是如此。

医学向何处去？这问题从有了医学就开始提出，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追问得迫切!

近年，医学有了很大的发展，太快，太急，太浮躁，太迷茫。根本的回答或前行的方向是回归医学本源、洞沏医疗真像，勿忘哲学理念和人文关怀。

从20年前的循证医学（已面临尴尬）到现今的精准医学、数字医院、智能医学，最终的根基应该是人文医学，否则这些医学将走向斜路（或邪路）；最终要回归于哲学，所谓哲学始源于医学，医学归隐于哲学，否则，这些医学将陷入迷茫（死胡同）。

医学是从巫术里走出来的，医字的古体中有“巫”字。巫医是人类最早的职业。封建迷信、跳神作鬼已经没人信了，但洋迷信、洋偏方却在大行其道，很多医者或患者都笃信不疑、趋之若鹜——新的巫医卷土重来。

产生的是“技术异化”和“新的技术官僚主义”——待我下文分解。

图 郎景和院士书法作品

“我们做了很多工作，我们做了很大努力，但是，也许，我们只是走在跑步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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