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官移植的成功，挽救了无数生命，更开启了替代医学的新局面，是过去一个世纪现代医学最伟大的成果之一。美国医生约书亚·梅兹里希撰写的《当死亡化作生命》，以他和患者的经历为背景，讲述那些将移植变为现实的先驱者的故事。

中华医学会继续教育部游苏宁教授特别撰写书评《移植史料的雪泥鸿爪 感人至深的医生手记》，带您领略笔者经历的那段不平凡的“移植发展史”。

游苏宁

尽管笔者学医出身，并终生服务于杏林之中，但由于依照“内外有别”的行规，长期关注内科领域，对外科行业鲜有涉猎，尤其对移植领域的历史钩沉更是孤陋寡闻。有幸读到美国外科医生约书亚·梅兹里希的新作《当死亡化作生命：外科医生的移植手记》，令笔者获益匪浅。不仅获得大量移植领域的知识，而且由衷敬佩作者丰富的学识和对职业的挚爱。书中涉及的主要内容包括：完美的人体，移植外科医生的诞生，能够移植的器官，患者和捐献者，移植的现状与未来等。作者撰写的初衷并不是按照时间顺序描述其作为外科医生的成长历程，而是要以自己和患者的经历为背景，讲述那些通过筚路蓝缕的努力使移植变成现实的当代先驱者的感人故事，并让读者认识到为何移植这一领域牵涉面如此之广。作者坦言：本书既不是一本回忆录，亦非完整的移植史，而是作者行医生涯中亲身操刀的数百例移植经验的总结和对生命的感悟。他希望读者从阅读中领会到，从捐献者、接受者、再到医生作为“有幸”看管器官的守门人来说，移植都是弥足珍贵的礼物。本书不仅史料翔实，而且细节非常真实感人、引人入胜，尤其在扉页上作者的题词令人震撼：我从没有气馁过。如果我放弃了，患者就没有希望了。在全球遭遇大疫肆虐的氛围中，在医患关系紧张的当下，阅读本书必将有助于人们了解移植的前世今生，加深对医者人生的理解，从而为社会的和谐添砖加瓦。

移植历史的抚今追昔

回眸史册，移植的发展进程充满艰辛，不堪回首。移植领域开拓者们所做的事情非常激进，甚至违背了外科医生“首先不要造成伤害”的誓言。作者介绍了移植领域勇敢先驱者的感人事迹，他们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失败。要完美缝合血管，卡雷尔意识到必须具备3件事情:找到更好的针和线；探索出能保护内膜的缝合技术；研制能帮助医生快速完成缝合的装置。卡雷尔不仅为此发明了血管的三线缝合法，还认为专心地重复练习对于技术达到完美至关重要，为此他向花边刺绣大师学习刺绣，练习在纸上用针缝纫，并把针线浸在液体石蜡里以便其更容易穿过组织。基于血管缝合以及血管和器官移植方面的贡献，他获得1912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除此之外，科尔夫发明的器械能延长肾衰患者的存活期限，以备留出时间制定人体移植的可行方案。梅达沃被誉为移植之父，其杰出贡献是提出“获得性免疫耐受”的概念，他发现的免疫学证据，证明了能克服导致器官移植出现排斥的生物力量，使移植器官长久工作成为现实。梅达沃本性儒雅、诚实而乐观，他将希望播撒给那些相信临床移植能够成为现实的人。这些人中骐骥共有的优良品质包括：充满睿智、富有远见、信念坚定、勇于尝试、特立独行、排除万难，对自己的事业有着近乎痴迷地坚持。

作者也分享了作为一名技艺精湛的移植医生的坎坷经历、从医生涯中那些刻骨铭心的医患深情，并为普罗大众带来引人入胜的移植故事。作为医生，感谢患者对自己敞开心扉、分享最脆弱的恐惧和秘密，使自己学到尊严、诚实和爱，产生写作的灵感。他认为，所有捐赠的器官都是一种馈赠。器官捐献者及其家人也是患者，他们是英雄，是他们让移植成为现实并从中受益。因此感谢所有的捐献者，他们以实际行动诠释了“给予比索取更幸福”的理念，他们的无私奉献是移植得以存在的真正理由。作者坦言：与捐献者家属的交流是移植过程中最难熬、却也最有价值感的环节，是美好并闪耀着人性光辉的时刻。他们所爱的人将通过自己的奉献拯救至多7条生命，并将以此种形式延续自己的生命。器官捐献不是放弃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让陌生人活下来，它其实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几乎倾己所有，让你身体的一部分活下来。它为生命的最后时刻增添了崇高的色彩，是一种回馈，一种传递，是对生命馈赠的延长。作者认为，生病最糟糕之处在于，它迫使你和你爱的人分开，让你与你在意的人和物隔绝。活体捐献者的出现，为你带来了一个亲人。他会握着你的手说：我们携手面对。不论捐献者承担的风险有多小，都是这个等式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会说：“我将与你一起生病，也会携手战胜它。我们一起放手一搏，把生命交给一个陌生人，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力量大。”随着技术的进步，近年来已经成功实现了不同基因的个体之间的器官移植。放眼未来，异种移植永远都是移植的方向，它就在拐角处，但可能是个很长的拐角。

梦想成真的艰辛历程

塞万提斯曾言：未尝试荒谬，难成就非凡。20世纪60年代末，医学界已经进行了多种器官移植，但绝大多数以失败而告终。直到1983年环孢素问世之后，才出现了真正意义上成功的器官移植。作者指出，世界上第一例心脏移植发生在南非的开普敦，人体上实施第一例肺移植和心脏移植的术者是同一人。肾脏是精致的器官，肾移植是目前医学中最成功的移植。即使最笨拙的肾脏，也比世界上最博学的医生更聪明。在医学的每个领域，医生毕生都在与死亡作斗争，保护患者免受疾病的蹂躏，减轻癌症、心脏病和肿瘤带给患者的痛苦。医生的感觉就像是一种召唤，带着众多的使命和巨大责任的召唤，某人的生命掌握在你的手中，你要为接下来的事情负责。在与疾病打交道时，需要真正做好两件事：帮助患者或不伤害患者。一般患者承受着孤独，他们要孤身一人接受手术，最后独自离世。移植是与众不同的领域，它是让其他人加入，与你携手与疾病作斗争。移植的器官都是无与伦比的礼物，是生命之礼，是逝者对生者最后的馈赠，医生所要做的仅仅是将它们在不同人身上进行转移。它在死亡中收获，死亡是医生救死扶伤的起点。作者永远忘不了肾移植的简洁之美，以及看着肾脏变成粉红色并排出尿液的奇妙感觉。一个刚刚去世的人，拯救了一个陌生人，而这一切在他的帮助下得以实现。移植是少数几个与患者建立终生联系的外科领域之一，参与患者的恢复过程是一种荣耀，但也是负担。在医疗保健中，只有移植领域会有这样的患者，无医学诊断，无可识别的病理特点，从定义上说，个人完全健康，不会从手术中有任何获益，甚至会受到一些明显的伤害，尽管概率极低，有的甚至可能会驾鹤西去，他们就是健康的捐献者。移植医生是捐献者器官的管理人，要帮助他们把这些至高无上的馈赠，变成鲜活的现实。因此，医生怀着尊敬和自豪的心情肩负这份重任，必须心怀使命，矢志不渝，

医者人生的真实写照

作者非常赞同爱因斯坦的观点：只有全身心投入事业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大师，基于此认识，精通需要全情投入。他认为，名垂史册的外科医生都是天赋异禀的巧手天才。对于重病患者，真的只有一次手术的机会，尤其是免疫抑制的患者。手术中保持精神集中、头脑清醒、不被挫败非常重要，医生的精神状态关乎手术的质量。无论情绪如何，都不能影响手术，每一步都要做到完美，否则患者会付出巨大的代价，捐献者的生命之礼会被浪费。正是一场身临其境的肾移植让作者意志坚定地投身移植外科领域。在随后12年临床训练中，他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就是：不能做个人计划，要求随叫随到，无论白天、黑夜、周末、假日还是家人的生日。外科医生的迷人之处和严峻挑战是：患者及其家人信任你说的话，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你，相信你会竭尽全力，你的判断意味着一切。这促使医生刻苦训练，相互帮助，即使知道自己永远做不到完美，也要努力接近这个目标；这就是外科如此令人惊叹、使人谦卑之奥秘；这也是医生要寻求帮助、承认错误、不断进步的动力。外科医生的喜怒哀乐总是和病情最严重的患者同步，希望可能是医生最强大的财富，把自己准备好，才能成为别人乌云上的彩虹。功成名就的医生取得很多胜利，但失败令医者永志不忘，这些记忆让医者痛苦，也鞭策着他们努力做得更好。

作者指出，临床上处理问题的效率越高，就越难把患者视为“人”。手术室里没有自尊，专家应该知道何时求助。医生都犯过以患者生命为代价的错，每位医生心中都有一块挥之不去的墓地，唯一能做的就是从错误中吸取教训。患者出现并发症时，外科医生一定会竭尽全力来修补。每次患者出了问题，都会出现极为糟糕的感觉，内疚自责和紧张不安交织在一起，还夹杂着抑郁。并发症就像压在肩上的重担，吸光了生活中的快乐。雪上加霜的是，医生始终都要面对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在痛苦中挣扎的患者。因此，每一位外科医生都需要有一个奥斯勒所说的“日密舱”来存放所有的失误，处理医疗事物时打开，与家人团聚时关上。作为医者，不打开舱门会变得懒散傲慢，失去同理心；不会把舱门关上的人要挣扎着保持理智，会控制不住地去想已经发生或自己可能造成的糟糕事。一定要找到与并发症和谐共存的方法，不论它是否由我们造成，都要从中及时补救，帮助患者平安度过。外科医生唯一的缺点就是永无止境的责任感。虽然屡获成功，但也难免失败，而其中很多失败是你心中挥之不去的痛，让你无法过上正常生活。医生对待不良结果的明智之举应是：完成每天的工作，但不要对患者过度感性，否则自己的情感会被消耗殆尽。应简单地接受它，然后继续前进。

俯拾皆是的智者箴言

在作者的记忆里，书籍一直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陪伴，从小父母就规定每周必须读两本书。正是长期的与书为伍，点燃了作者大脑中撰写本书的火花；本科学习俄国语言与文学专业的积淀，加之作者涉猎广泛、博采众长，从而将自己丰富的知识储备在本书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每一章中，都以一段与书中内容相得益彰的智者箴言开始，给读者以启发。如：不是我们造就了历史，是历史造就了我们。我尊重过去，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向何方；我尊重过去，但我活在当下；我立于当下，并尽我所能站在舞台中央，然后再向下一站出发。作者在书中尤其引用了许多立志的名言，如爱迪生：我没有失败，我只是找到了1000种行不通的方法。丘吉尔：成功不是终点，失败也非末日，重要的是继续前进的勇气。奥斯勒：冷静、坚强、耐性，勇于直面困难和失望。在危险和逆境中坚守你的原则和理想，经得起生活的考验，永不向无助和绝望低头。不仅如此，书中很多匿名先哲的睿智人生之思也熠熠生辉：是否笃信假设为真，与它是否为真无关。只有冒险走很远的人，才可能知道一个人能走多远。普通人参与行动，而英雄发起行动，这就是两者巨大的差异。在最极端的情况下仍怀有希望，这是一种反抗，能让人以自己的方式生活，这是人类精神的一部分，让奇迹有机会发生。如果说医学史是关于医生的故事，那是因为医生贡献的背后是无数患者更加实际的英勇付出。

永无止境地追求完美

先哲曾言：如果把行为天才想象成一个金字塔，底部基石就是协调性，其上是为了使特定动作趋于完美而不断重复的练习，而想象力则是居于金字塔的顶端。这就是行为天才与平庸之辈的区别所在。外科医生要花数年的时间掌握一门“手艺”，最终结果是，当患者面临死亡风险时，你可以打开其身体，拯救他们的性命。医生从死者那里取走了点东西，但同时也给捐献者及其家人留下弥足珍贵之物。一件美妙的礼物，把两个人永远联系在一起。无论采取什么措施，医生有时也会退缩，要求医者完美无瑕绝非理性，明智之举应该是永无止境地追求完美。外科医生在手术中应当表现出强大，对并发症的处理也应如此，从医学层面管理并发症并不困难，有挑战性的是如何在情感上解决它们。作者坦言：外科人的性格特征是喜欢团队工作，拥抱责任和机会，制造积极影响，分享手术成功的兴奋，喜欢看着自己的患者在严重受伤和重大手术后日趋康复。他对外科情有独钟，是因为可以立竿见影地解决问题，而不需要长期管理那些永远不会彻底消失的病症。手术对他而言最有意义的部分，不是解决难题的智力挑战、帮助别人带来的嘉奖，也不是所救之人对你的感谢，而是在患者身上，能见到最原始的人性：恐惧、绝望、勇气、理解、希望、无奈接受、英雄主义。患者教给了医生如何对待生命，特别是如何面对逆境。勇气是驱使外科医生前进的核心，这种信心和勇气刻在他们骨子里，并会始终坚守、终生相随。